《新乡医学院学报》
家乡沦陷 远去成都
1919年春天,我出生在北京东边一个郊县农村。童年印象,走在村子外,往北看是绵绵不断的燕山,往南是流淌的白河,我家就在河西岸。
8岁时,父亲把我带到通州,上那里的潞河学校。那个学校出了很多名人,如周文彬、蔡德辰、孔祥熙、费启鹤、马文昭、黄昆、侯仁之等。
晚清,英美教会在北京建了汇文协和大学、华北女子协和大学及通州协和大学。经义和团与八国联军战后,这几个学校都被战火毁了,想重建,很难,因教会派系的关系,对哪个做主管争论不休。最后找了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司徒雷登。他是在杭州出生的美国人,11岁时才回美国受教育。司徒雷登把几个学校组织起来,成立燕京大学,就在圆明园和颐和园附近。1937年,我在潞河初中——我的初中毕业典礼上,听过他一次演讲。他讲的题目是《中国的小西天——中国的天府之国》。讲他到四川,逆扬子江而上、过三峡,一路的绮丽风光和数次历险,到了成都。四川本很封闭,由于有华西协和大学,和国际交往频繁,某些方面很开放。司徒雷登特别说到,看到华大的牙医学院,很惊讶。在那么一个周围是大山,交通落后封闭的地方,有一个高水平的专业学府,不可思议。按照他的说法,那是东方牙医的最高学府,亚洲第一。这席话决定了我终身的选择。
初中毕业后,我到北平,考入一个教会名校——育英中学高中部,1940年毕业。也许是受教会学校影响,认为助人是一生的快乐,就想学医。那时,日本侵占北平已3年,大多数大学都迁了,只剩下燕大和辅仁大学。当时还有一个机会,山东齐鲁大学主要部分撤走了,还剩一部分人留在济南办医学预科。
1940年夏,我约几个同学一起考入齐大医学预科。学校在济南南城外千佛山脚下,紧靠城墙。城里是医院和一些外籍教师住宅,城外是主校园区。教学楼是大屋顶,还有一所叫康穆堂的教堂,全是用白花岗石建成,非常漂亮。
教专业课的大部分老师走了,只剩一些外籍教师,及少数几位中国教师。
1941年冬,珍珠港事件爆发,12月8日夜里,大概两三点钟,日本兵封锁校园,逮捕了所有的外籍教师,送进山东潍坊附近的一个集中营。有个外科医生,我们叫他孟医生,是英国人孟和礼的儿子,喜欢画画,我常跟他一起写生。我画粉笔画,他也送我些颜料什么的。那天,他匆忙和我告别,告诉我,他把一批甲骨埋起来了。那时,齐鲁图书馆的柜子里放着很多珍贵文物,也不知道那些珍宝后来的下落。
讲述者王翰章先生 岱峻摄于2007年
日本兵抓走老师,也把我们轰出校园,我又回到北平。一个无业青年是危险的。我拿齐大一年半的学分,到辅仁大学借读生物系。辅仁大学是罗马公教捐资创办的,此时医院和学校还在办,也受政治因素干扰,课程受北平日军干预,必开日文课。学生不愿做亡国奴,反感日文课。一天,大家正在说笑,教日文的日本老师进来了。他首先注意到我。王姓字母打头是“W”,我坐在稍微靠前的座位。他问我一个问题,用日文;我用中文回答,产生一种出乎意料的效果,大家笑得不行。他很生气。我也莫名其妙,就把课本从窗口扔了出去。后来,有警察通知我家,叫我去警局。下午4点,我去家附近的一个警局,守卫把我带过一个又一个的院子,最后到一间没有窗的屋子,他们丢下话,“在这等着”。那是冬天,四周透着寒气,我坐在土炕上,等啊等,很久不见人,心里恐惧,也没吃晚饭。夜过近2点钟,来了一个警察,把我喊去,“去吧,叫你回话。”把我带到他们一个头目那儿,问我姓名、年龄、家住在哪儿。最后他说,“青年人要守规矩。不能跟日本人作对,否则就不是在这谈的问题。这次警告,下不为例。”走出警局,天快亮了。是怎么得罪他们的,我想到日文课事件。到家,一家人喜出望外。母亲说:“听说你去了警局,我跑了五趟,没人回答我,还把我轰走。”
那段时间常听到有青年学生被逮捕的情况。北平不能再留了。我有些中学大学同学,听说齐大迁到四川成都,就想到大后方继续读书。和父母商量,他们说,这么远,又在打仗,怎么走?留在北平更危险。我和中学同桌李梦鱼商量,决定一起去成都。
那是1942年秋天一个清晨,按照约定梦鱼先到我家。父母无可无不可的,含泪看着我走出家门。踏上南下的火车,由徐州转到商丘。下车后,看见都是日本兵站岗,我们先躲进一个小旅馆,按照梦鱼父亲的设计,先打听怎么到安徽界首。商贾一般都走这条线。按照旅馆张老板嘱咐,我们雇一个架子车拉行李卷,也相当于带路。河南老乡淳朴,告诉我们只有走小路,汽车路有日本人来回巡查。从商丘到亳州,那里是曹操家乡。拉车人把我们送进城转身就走。我们只好另雇当地的车,出亳州西门,是汪伪军把守,把我们的东西拿走一半。继续前走,走到三不管的土匪区。又走,走到国民党军队汤恩伯部防地。还好,他们只拿走我们一点东西,已所剩无几了,终于到了界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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